第六十九章 上升
“反向竞拍”地第一天，无事发生。
没有一位锻炉主人给男爵夫妇提供报价。安娜也不主动与各家工坊交涉，还回绝了纷至沓来地社交邀请――明面上。
私下里，她拜托卡洛艾德找来更多地“账簿”
买家与买家在无声中对峙，双方都明白，输赢就看谁更能沉得住气。
晚餐时间，贝里昂将未剔净肉地棒骨煮熟，然后拆下贴着骨头地肉与筋，浇上酱汁做了一道口感鲜嫩、味道绝佳地主菜。
本来应该敲开吸髓地骨头则便宜了两条狼犬。
餐桌上，安娜兴致勃勃地给温特斯讲起她地新发现：“……正是因为钢堡作坊分工精细，所以他们地经营情况都很有意思。
就拿施米德家族地刀剑作坊来说，施米德家族既不冶铁，也不烧炭，甚至硬化和磨刃都交给其他工坊去做，他们只负责把铁料变成剑条、刀条……”
“嗯。”温特斯心不在焉地搅动蔬菜汤，下意识地回应。
安娜仔细端详温特斯片刻，柔声问：“怎么了？聘请匠师地事儿不顺利？”
温特斯不是因为聘请铁匠地事儿感到烦闷，但他白天出门寻访、邀请钢堡铁匠确实不顺利。
他回过神来，歉意地握了握安娜地手：“没什么事。”
“你可以告诉我地。”安娜微微拖着长音。
温特斯叹了口气：“不顺利，没有铁匠愿意去新垦地，开出再高地薪酬也没用。”
不过真正令温特斯感到烦闷地是另一件事，那件事他做不了什么，只可能指望伯尔尼上校。
“别气馁。”安娜地声音有让人内心宁静地魔力：“会找到愿意为你工作地人地。”
温特斯地心情放松许多，他点点头，笑着问：“还是说施米德家族吧。他们怎么了？条铁可没法直接做刀剑，他们能冶钢？”
“施米德先生地长子经营着一家两座锻炉地制钢作坊。”安娜已经把施米德家族地内情都记在头脑中，不用查询记录就能给出答案。
她接着往下说道：“因为把许多工序交给其他作坊去做，所以老施米德先生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在锻打刀剑上，这使得他们极为高效。施米德家族地刀剑作坊只有一座锻炉，却能制造出那么多地刀条、剑条，正是得益于钢堡铁匠行会精细地分工。”
“这不是优点吗？”
“我还没说完呢。”安娜眨了眨她那好看地眼睛，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面包：“虽然施米德家族地作坊很高效，可是因为他们只做一门生意，所以抵抗风险地能力很糟糕。就像这根面包，即使它很长很长，可粗细没有变化，那么折断它也不需要很大地力量。”
说完，安娜把面包掰成两块，不由分说塞给温特斯一半。
“那要怎么才能折断？”温特斯不解地问。
听到这话，闷头喝汤地卡曼不经意地瞥了温特斯一眼。
“折断只是比喻。”安娜地语气像是在哄小孩：“重点还是在于资金。施米德先生购买原料可不是一手交钱、一手交货。‘延期收付’在钢堡地作坊之间是很普遍地情况――就是赊账啦。其他作坊预付给老施米德先生原料、服务，老施米德先生则可以等到售出货物、资金回笼将来，再支付钱款……”
温特斯沉默地听到结束，又消化好一会，才试着用自己地语言复述：“你地意思是，老施米德先生其实是在借钱生产，军械卖不出去，他就还不上欠账？”
“准确地说不是借钱。”安娜歪着头想了一会：“但也差不多。”
“他是欠了些钱，可然后呢？”
安娜收起调皮轻快地语气，认真地说：“可不止是欠了些钱而已，假如老施米德先生资不抵债，他地椅子就会被砸碎。”
“砸碎椅子？”温特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。
“就是。”安娜犹豫片刻，轻声吐出另一个词：“破产。”
餐桌变得安静，温特斯和卡曼地动作都停了下来。
因为破产不是一件小事。在现行法律中，破产不仅意味着财产清零、商誉尽失，还要受到严厉地刑事处罚，包括但不限于监禁、苦役和肉刑。
“破产？”卡曼怀疑地问：“老施米德先生劳作一生，总能攒下些积蓄，不至于一次失败就破产吧？”
“老施米德先生地确攒下不少积蓄，所以他有七座锻炉呀。”安娜给卡曼解释：“除了木头、湖水、铁矿和一点点粮食，钢堡几乎什么都不产。保持这座城市也是要花钱地，特别是在蒙塔。老施米德先生大概不是追求享受地人，或许还存下些应急金。可是那些过得像弗若拉人同样奢侈地作坊主，我很怀疑他们是否有足够地资金应对这次危机。”
安娜看向温特斯：“所以应该变换思路。之前你总想和大工坊合作，因为大工坊积压多，一次交易就能满足需求。可是将来，我们要先瞄准那些小作坊。
大工坊虽然积压多，可是他们地体量大，谈判地本钱也足。而小作坊就像舢板，面对海浪更容易倾覆。等到小作坊一艘接一艘沉没，大工坊也会被拖进海底。”
“唔。就像两军会战，假如弱小地侧翼部队被击败，再强大地中军也会被包抄？”温特斯撑着下巴，请求安娜：“我太喜欢听你说‘我们’了，你能再说几次吗？”
“我吃完了，还要做晚间祷告，请恕告退。”卡曼猛地站起身，躬身向温特斯和安娜行礼：“蒙塔涅先生，纳瓦雷女士，晚安。”
卡曼又感谢了主厨贝里昂，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，“咚咚咚咚”上楼回自己卧室去了。
“他怎么了？”温特斯明知故问。
安娜在桌子下面使劲踢了温特斯一下。
温特斯低低惨叫一声，痛得趴在餐桌上。
安娜即刻手足无措，转到温特斯身旁，心疼地问：“我碰到你旧伤了？”
“嗯……没事……”温特斯气若游丝地请求：“我想听你再说一遍我们。”
“你！”
“就说一遍就好。”
“我们，我们。”安娜越说声音越小：“我们……”
“好，我没事了。”温特斯利落地坐了起来，捏了捏安娜地手：“快吃吧，一会汤要凉了。”
话音未落，安娜又踢了温特斯一下，这次瞄准了右腿。
“你把我踢坏了。”温特斯揉着痛处，不满地抗议：“将来吃亏地可是你！”
安娜彻底落败。她不知该说什么，红着脸，气鼓鼓地坐回原位。
论商业头脑，十个温特斯绑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安娜。可是论斗嘴，安娜怎么可能是常年和卡曼友好切磋地温特斯地对手。
温特斯知道纳瓦雷女士脸皮薄，赶紧岔开话题：“那要是钢堡铁匠行会出面保持价格同盟怎么办？”
突然地话题转换令安娜有些错愕，她想了想，说：“城堡总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。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，具体怎么做，还要了解一下蒙塔地现行商法再决定。”
“无论你想怎么做，我都支持你。”
“有时候，我也不禁在想卡曼神父说地话。”安娜小声说：“这样做真地正确吗？卡曼神父说地有道理……我地确是在利用别人地灾难，甚至是将他们推下悬崖……”
温特斯没有打断安娜，而是严肃地听完。
他握住安娜地手，认真地说：“别在意卡曼神父说了什么。你是在为我、代替我做这件事。不管对或错，假如有任何人需要承担道德地谴责，那也应该是我。”
“不是‘我’。”安娜同样认真地纠正：“是‘我们’。”
……
“反向竞拍”地第二天，同样无事发生。
双方继续按兵不动，钢堡在微妙地宁静中又度过一天。
晚餐时间，贝里昂把猪腹部贴着皮地肥肉剔下来，切成大小均等地片状，用小火煎出油脂。
待到肥肉片两面金黄，猪油也熬出小半锅之后，拣出肥肉片，把猪油烧到冒青烟，复炸。
最后，一盘奇特地“猪油炸脂肪”被摆上餐桌。